#閱讀#〈玩具〉西西

韓老師:

記得本來我打算寫一封給作者的信。但想著想著,這封信還是比較想寫給你呢。我覺得,遇見你真的很幸運,發現原來閱讀可以和自己的人生靠的那麼近,也發現寫作的本質,是探索自己,也是探索人類、探索世界的過程。

步伐急速的社會,讓我忘了抽出空間和投入心思去品嚐文學。好像,一看就能明白的才能稱得上是好作品。我太懶了,太懶於思考了。以後,我會繼續不停地練習閱讀、練習寫作,理解生活和世界的混亂,然後慢慢從不自覺被馴服的情況下,醒覺過來。

老師,謝謝你。

故意選讀西西的作品,因為以前總覺得西西的作品很沉悶,讀過以後也不能明白箇中意思。原來只是自己不懂得思考。現在有一點進步以後再閱讀,發現西西的小說,盡是寶藏,挖掘不完似的。而且,每篇都有不同的表達方式,真的很有趣。真正的閱讀,速度想必會是很慢很慢吧。但似乎唯有這樣,才能跟作者更好地交流,得著才會更多。這次,我想分享讀〈玩具〉的看法。

這篇小說運用了兩種敘事角度。主要是第一人稱,「我」作為敘事者,直至中間一小部分才運用了第三人稱,「我」成了「她」,而「你」成了「他」。運用第三人稱時,寫了「他」做冰雕的環境,以及「他」和「她」的相處。我想這樣寫是為了向讀者提供一個較客觀的角度觀看事情。由於第一人稱的「我」很欣賞用冰做雕刻的「你」,「我喜歡看你做雕刻,也喜歡看你賣魚」,這是主觀的角度。而且用冰做雕刻這種事本來就並非主流大眾所習慣聽聞的,與其藉由「我」說出那些會融化的冰雕有多美好,不如讓讀者從一個更有距離的角度去判斷。「她的雙手觸著冰塊,感到它們冷得異常美麗」、「當她踏進門口,滿眼是晶亮絢燦的冰雕」,這樣描述,感覺自己也踏進了門口一樣,是用自己雙眼看到的事實一般,而非從「我」的眼中看見,更容易認同這些冰雕的價值。

閱讀時,會感到有點無奈。因為一些被視為邊緣的工作,做一些得不到實質回報的事,似乎注定得不到別人的支持和認同。「我」在小時候受到「他們」邀請,把玩具帶到公園,好和「他們」交換。於是「我」便帶了「你」送我的,用許多小冰塊造成的串鈴,以及「我」手雕的冰魚到公園去。可是,在路上,它們都已經完全融化了,只剩下串鈴的繩子。「他們」便說,「這算是甚麼玩具呢」。因為他們看不見,也不會相信。於是,「我」只能在「他們」交換玩具時,「獨自在草地上奔跑起來」。做著邊緣工作的人,好像總是孤獨的。後來「我」長大了,在展覽室看雕刻作品展覽,便想到若是「你」的冰雕放到展覽室,人們又會說,「這算是甚麼雕刻呀」。因為他們也看不見,他們只相信實質的事物。

故事也提到有次調查戶口的人問「你」是做甚麼的。「他們」回答是賣魚的,而「我」則回答是用冰做雕刻的。後來「你」剛好回來,也回答是賣魚的,於是調查的人便寫下了賣魚。但我卻認為,即使「你」沒回來,調查的人依然會寫下「他們」給予的那個答案,而非「我」的。因為做雕刻的人本來就是生活中的少數,更何況是用冰做雕刻呢?冰會融化的,用來做雕刻,難道不是很荒謬嗎?相比之下,「賣魚」可信得多了。這反映了人們普遍傾向實質的東西。但「你」又為甚麼不說自己是用冰做雕刻的呢?因為他明白「賣魚」才符合大眾的期望啊。要是回答做雕刻,他們必會感到驚訝,又會問許多諸如能維持生活嗎之類的問題。既然如此,何不直截了當地回答一個他人樂意聽見的答案?

這又連接到「我」和「你」的爭辯了。「你」問「我」「為甚麼不讓我賣魚呢?」「我」便紅了眼睛,說「將來我長大了,我也要和你一樣,我也要賣魚」。而且,「我」覺得「你」在賣魚時,其實就像拿著魚來雕刻一樣。「那些細碎的冰塊,也是那樣子汩汩地四射著,也是一樣光亮明燦,也是一樣充滿了水的感覺,也是一樣地寒涼」。賣魚似乎和做冰雕同樣美好。我想,這在說,即使生活不允許我們完全沉浸於為自己帶來純粹的快樂的興趣中,讓我們不得不擠進一份大眾認同的職業裡,只要保持著自己原有的樣子,而不會粉碎那個獨一無二的自己,便會是一個有著靈魂的、與眾不同的賣魚人。就如「我」所說,魚攤子因為碎冰塊而變得銀閃閃的。只要心中有光,有著對生命的熱愛,一份不稱心的職業不會使我們變得黯淡無光的。因此,「你」才會對「我」說,先賣魚才做雕刻還是先做雕刻才賣魚的分別是不重要的。

有了一份職業,依然繼續做會融化的雕刻,為的是甚麼呢?是為了平衡生活吧。生活枯燥乏味,就如「你」的屋內是灰暗、簡陋的,但由冰塊所造成的雕刻卻是光亮、晶亮絢燦、透明如玻璃的。那個用冰做成的串鈴,冰塊撞擊起來更會發出玎玎清脆優美的聲音。它們會使生活變得美好、豐富、有趣許多。職業支撐的,是生計;興趣支撐的,是生活、是靈魂。

而且,在「你」做雕刻時,不是影響了「我」嗎?因為「你」,「我」也懂得欣賞這些非實質的冰雕的美和價值。只要一直做,誰說沒有改變的可能?

更重要的,我想是,唯有不為實質而工作,才能通向快樂和自由。就如篇名〈玩具〉,玩玩具不會為人們帶來實質回報,卻能讓人們收穫單純的快樂。

正因為冰雕會融化、會消失,所以每次,雕刻的樣子也會不同,而融化時也會有不同的形態,有趣多了。「當它們融化的時候,緩緩地變更著形態,水瓶的嘴慢慢歪了,面具的下巴自然地長出長條子的鬍子來。」雕刻融化以後,「你」又會做全新的雕刻了。今天是水瓶、是面具,明天會是飛魚、是海馬、是冰條子琴呢。但相反,「他們」的實質的玩具——鉛兵、玩具熊、音樂盒、機動船都有著固定的體態,不會轉變,相比下乏味多了。實質的東西,缺乏改變的可能,也就同時缺乏所謂開拓和創造了。

〈玩具〉使我想起了《實習小小姐》這部電影。講述初中的女兒到媽媽的保險公司實習,卻發現了公司為了賺取更大的利潤,鑽盡法律漏洞,令客人得不到應有的賠償。有的員工抵受不住良心責備,上吊自盡了。而女孩的媽媽也因這樣受盡折磨,精神崩潰。待女兒無意中發現一切時,才令媽媽直視內心,決定辭職。為了金錢、利益,這些在他們眼中看似實質的東西工作,得不到真正的快樂。那些公司高層為何能忍受得住呢?不,他們也沒有得到快樂,而是,心早已麻木了,不再暖熱了。媽媽的心,也得不到自由,整天只能在恐懼、愧疚中度過。究竟,工作原應是為了甚麼的呢?

「而你並不是為了實質而工作的,不是為著一個寬闊的展覽場,不是為了來觀看的群眾,也不是為了持著一枝筆的人在那裡把你研究。你說,是因為這樣,所以你是快樂的,你沒有困擾。」那「你」是為了甚麼而工作的呢?我想,是為了做自己吧。

突然感覺自己好像戀愛了,哈哈!跟閱讀和寫作談戀愛了。一定會好好維繫這段關係。不知道可以和它們走到多遠,只願享受當中的點滴。我也相信它們會讓我更關注生活。因為看過一句話這麼說,我們並不是離開這個世界去書寫另一個世界,而是透過在這個世界徹底活著,才能夠書寫別的世界。

老師,你說寫信和傳電子訊息不同之處在於:給一個人傳電子訊息的過程中,也會同時和別的人在交談,但寫信時,是專注在某段時光中,腦海裡只專注地想著對方。看來,寫完這封信,或所謂的閱讀報告以後,我已經專注地想著你好久了呢!哈哈!

 

學生

嘉鈞上

四月二十八日

(寫於2017.04.2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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